天鹅阁是一家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在上海颇有名气的意大利餐馆。它坐落在雅致的淮海路襄阳路口，是当年大资小资们的时尚去处。那里的正宗意大利鸡丝奶酪焗面、葡国鸡等美食，至今仍为老一辈食客们津津乐道。随着淮海路沿线的改造，天鹅阁现在已经完全消踪匿迹了。只是有一位对天鹅阁念念不忘的归国老华侨，在附近的进贤路开了一家“天鹅申阁“西餐馆，算是对天鹅阁的追忆和凭吊。

我在八十年代初和当时的天鹅阁还有一段小故事。

那年我出差去西欧，途中会在意大利逗留几天。行前上海市外办的陈处长打电话给我，说是淮海路天鹅阁的张经理要请我吃饭，有事相托。张经理是他的亲戚。天鹅阁名声很响，可我从未去过，当然欣然应邀了。

张经理托办的事情很有意思。天鹅阁经过几十年的革命洗礼，其在上海滩风靡一时的意式菜肴已经完全失传。特别是经过文革的冲击，甚至已经不知道意大利菜为何物。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天鹅阁决意重振当年风采，恢复意式佳肴。要做意大利菜，匹萨饼是少不了的。但是天鹅阁吃不准那块匹萨饼的饼基该怎么做？譬如是不是要发酵等等。张经理给我的任务是，要我从意大利给他带几块匹萨饼回来，好让他们研究研究。意大利是我出访的第一站，其后还要在欧洲游荡一月余。估计那正宗意大利匹萨饼带回时该早发霉了。于是我建议我在意大利时尽量多吃各种匹萨饼，回来后可向张经理描绘一番匹萨饼究竟是怎样的。张经理连道“如此甚好”。

我此前虽已多次去过欧洲，但真的还没有在意大利吃过匹萨饼。是次出访有此重任，于是乎在意大利到处找匹萨饼吃。有一次还在米兰附近一家据称由达芬奇设计的小饭店里吃了最正宗的松木烘烤的匹萨饼，味道果然不俗。当时意大利还没有麦当劳、必胜客之类的美国快餐馆。据意大利朋友说，意大利人抵制这类美国快餐馆，认为不能让没有文化的美国速食玷污了意大利的美食传统。所以我吃的那一肚皮匹萨饼都是意国正宗经典呢。

回国后立即到天鹅阁向张经理做匹萨饼汇报。张经理真是一个认真的经营者。那天他特意做了六、七种不同的饼，让我一一品尝，然后告诉他哪一种最接近我所吃到的正宗匹萨饼。可是那一桌饼不是像土司，就是像派，没有一个像匹萨。吃了一肚子大杂饼后，我突然顿悟。匹萨下面那块面饼的味道不就像早上菜市场门口卖的羌饼吗！张经理沉吟良久，若有所悟。大概是没有想到竟是这么简单。

可惜我后来没有再去天鹅阁，不知道那匹萨饼究竟是做出了没。现在天鹅已缘高楼去，此地旧阁无踪影。不禁怅然。

我在美西北的深山老林中远足时，时常可以见到“寄生树”（Nursing Log）。那大多是由鸟粪中遗留的一颗千里之外树籽，在死去的花旗松或云杉的残根断枝上发芽生长成的一棵新树。由于残树一般都巨大，因此远远望去，那残留的树干常常会让人误认那棵树是花旗松或云杉。走近细看，才发现那实际上是一棵外来的白桦或黄杨。每当我在街头看到那些“创立于xxxx年”的老字号招牌时，总会联想起“寄生树”。那真正的原树半个多世纪来被雷击风折，早已寿终正寝。看到的只是寄生在它上面的面目不清的外来物种而已。天鹅阁假如今天还在，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那些傲视群伦的“创立于XXXX年”、“千年传承，百年老店”之类的招牌，其实与当下无关。传统传统，这次第，只一个“伪‘字了得。